01

柯镇恶这一辈子，活得很不够体面。

一辈子心高气傲，偏偏被一个贼婆娘弄瞎了眼；

成天说教大义凛然，却是个眼盲心瞎的家伙。

说好了兄弟一生一起走，最后就留他一个老瞎子孑然一身；

干了一辈子架，打一场输一场，赔尽夫人又折兵。

但柯镇恶这一辈子，活得也甚是风光。

你以为他武功平平，然而，他却能痰吐东邪黄药师，杖击西毒欧阳锋，言斥南帝段智兴，独救北丐洪七公，掌掴北侠郭靖，怒责西狂杨过，最后还活得比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命都长。

这世上就没有他不敢怼的人，这世上也没有他怼不过的人。

柯镇恶教出来的好徒弟在《神雕》里有句名言，叫“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柯镇恶到死也没当上那么牛逼哄哄的大侠，却教出了一个大侠中的大侠。

《射雕》的这群老家伙里，柯镇恶的人气一定是最低的，但是所有的NPC都喜欢他、崇拜他，打心眼儿里尊敬他。

江南七怪是野路子出身的人，和全真派那些名门正派里出来的大侠一点儿也不一样。

他们不道貌岸然，却无时无刻不大义凛然；

他们自称七怪，可人人见到他们都要说一声七侠；

他们长得三教九流，却一个个正人君子。

有人说，江南七怪，是金庸武侠小说里的一道裂痕。

你瞧那飞天蝙蝠柯镇恶，是个衣衫褴褛的臭瞎子，张口闭口都要吐痰，一言不合就放毒菱。

就见过哪个大侠，往暗器上淬毒的？

你瞧那妙手书生朱聪，是个半个月不洗澡的脏文士，以骗人为看家本领，以整人为乐。

你见过哪个大侠，成天偷人东西的？

你瞧那马王爷韩宝驹，又矮又胖没脖子，不爱看人只爱看马。

你见过哪个大侠，笑起来一脸猥琐相的？

你瞧那南山樵子南希仁，是个粗野木讷的庄稼汉，话也不肯多说一句。

你见过哪个大侠，把抡扁担当看家本领的？

你瞧那笑弥陀张阿生，是个二百五六十斤的油腻屠夫，浑身上下体毛旺盛。

你见过哪个大侠，是长成肥猪模样的？

你瞧那闹市侠隐全金发，是个五短身材的小商贩，走到哪里都提了杆称。

你见过哪个大侠，连几粒米都要斤斤计较的？

你再瞧那越女剑韩小莹，分明是个美丽动人的少妇。

你见过哪个良家女，成日里跟一群凶神恶煞奇形怪状的汉子混在一起的？

这么七个人站一起，看似一群“乌合之众”，怎么就成了江湖上人人尊崇的江南七侠？

02

许多看《射雕》的朋友，都会产生错觉，觉得江南七怪只是一群武功低微的市井侠客。

然而事实上，他们的武功并不低！

至少在江南一带，他们完全可以横着走，俨然是江南武林魁首。

江南七怪刚出场时的武林，是这样一番景象：

天下第一王重阳已死，天下第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呢？

南帝段皇爷出家隐居了；

西毒欧阳锋被废了蛤蟆功，逃回西域重新练功了；

东邪黄药师死了老婆，从此意志消沉不出桃花岛了；

只有个北丐洪七公偶尔出来蹦跶一下，但主要活动范围在北方；

天下第六的周伯通被关在桃花岛上；

天下第七的裘千仞，每天都在练铁掌基本上不出门；

天下第八第九的黑风双煞远遁大漠去练功了；

丘处机作为江湖第一名门正派中公认武功最高，俨然已是准武林盟主姿态。

当初七怪跟丘处机对敌，打了个两败俱伤。

这至少可以说明，七怪加起来，武功跟丘处机一个水平。

虽然很多人觉得丘处机是个弱鸡，但人家算起来还能在当时的武林高手榜排个第十名。

而江南七怪，怎么着也能排个第十一吧。

或许有人说，七个人如何能跟一个人比？

但不好意思，这七个人向来同进同出，从不单打独斗，所以才能横着走呀！

后来江南七怪死了个张阿生，只剩下六个，还能合力拍飞欧阳克。

欧阳克虽然被排进了跟郭靖黄蓉一样的小辈名单里，但他本事可一点不小。

全真七子未必能在他手里占到便宜，武力值应该仅次于梅超风。（这里不把当时还未大成的郭靖黄蓉放进来。）

七怪之中，以柯镇恶的武功最高，高到什么地步呢，连欧阳锋都要为他喝一声彩！

【却见柯镇恶在空中身子稍侧，伸右手将两枚毒菱轻轻巧巧的接了过去，他这听风辨形之术实己练至化境，竟似比有目之人还更看得清楚。欧阳锋喝了声彩，叫道：“真有你的，柯瞎子，饶你去罢。”】

以欧阳锋的本事，你可曾见他夸过谁？

在《神雕》中，年老体衰将近90的柯镇恶曾大战赤练仙子李莫愁，原著中有说过：

【“这女魔头武功之强，竟似不亚于当年的梅超风。”】

而梅超风的武功，仅次于五绝和周伯通、裘千仞，以及后来练得一身好本事的郭靖黄蓉。

柯镇恶当年打不过梅超风，如今年老体衰更打不过正在巅峰的李莫愁，但李莫愁却说他“果然名不虚传”。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江南七怪固然不算武功一流的高手，但的确达到了二流高手中的及格线。

我们之所以一直觉得七怪只是十八流的武功低手，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穷其一生，都在跟最顶尖的高手较量！

03

在射雕英雄传这种神仙打架的武侠世界里，江南七怪毫无疑问是弱鸡。

但即使他们武功比不上那些超一流高手，也敢怼天怼地。

七怪听说枯木和尚有难，哪怕对方是天下第一门派的第一高手丘处机，也毅然前往，拼尽性命也要帮人帮到底。

他们和枯木和尚好像没什么交情。

他们看见欧阳克劫掠妇女，即使他是西毒欧阳锋的宝贝侄儿，也要追查到底，即便身死也在所不惜。

还那些良家女子一个清白公道，但那些老百姓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听说有个忠良之后的遗腹子叫郭靖，面都没见过，便千里迢迢地赶赴大漠，一待就是十八年。

李萍母子的死活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梅超风用活人的头骨练九阴白骨爪，那么多高手都没有管，偏偏江南七怪要往上撞，结果赔上了兄弟的一条性命。

值吗？

彭连虎沙通天等人要杀武功尽失的洪七公，柯镇恶何必要为了他去拼命？

完颜洪烈要抢武穆遗书，那是朝廷的时期，关江湖什么事？何必去惹这些大佬？

可他们遇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七个人没有任何犹豫，甚至都不用一个眼神的交流，直接就上了。

可是，真的所有江湖人都这样想吗？

不，欧阳克劫掠妇女的时候，多少人看了欧阳锋的面子？

就连洪七公，使了一招漫天花雨撒金钱把欧阳克的毒蛇给杀了，也要说一句看在你叔叔的面子上我饶了你。

黄药师就更不用说了，他居然还想把这样一个浪荡子招为女婿！只因为“西毒”和他“东邪”门当户对！

可江南七怪才不怕什么欧阳锋。

【江南六怪自不能坐视，当即与他动起手来。】

他们动手动得那样理所当然，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黑风双煞作恶多端，江湖上名门正派难道不知道吗？

可是，就因为梅超风和陈玄风是黄药师的弟子，就连全真教的掌教马钰都心有顾忌：

【咱们今日诛了铁尸，要是黄药师见怪，这……】

马钰把话放得明明白白，不敢杀黑风双煞，就是怕黄药师，哪怕他们只是桃花岛的叛徒。

这就是江湖！

不管是义薄云天的洪七公，还是除魔卫道的全真教，或者是离经叛道的黄药师，都默默地遵守了这样的江湖规则。

而敢于打破这份规则的人，只有江南七怪！

真正不计生死、明知不敌仍然硬上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人，只有江南七怪！

在这个灰色的江湖里，他们只相信非黑即白。

江南七怪之所以总是被打趴下，是因为他们战斗的次数比谁都要多，无数次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无数次吃力不讨好，才成就了江南七侠。

04

他们或许武功没有到一流水平，但武侠精神绝不是以武功高低来论。

这七侠，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一诺千金，什么叫不惧强权，什么叫嫉恶如仇。

在第二次华山论剑之前，郭靖曾对为什么学武产生了疑问：学武功是为了什么？做那天下第一吗？

而江南七怪用他们一生的言行给出了答案：

一个人，纵使武功再高，什么弹指神通、降龙十八掌，什么九阴真经、蛤蟆功，如果只用来抢天下第一的名号，那跟孔乙己的茴香豆有四种写法，有什么区别？

纵观金庸小说，《笑傲江湖》里，青城派灭了福威镖局满门，没有一个名门正派来给林平之出头，连少林武当都在装聋作哑；

《神雕侠侣》里，李莫愁见到姓陆的就杀，没有一个名门正派来将她伏法，就连黄药师都碍于面子不肯动手；

《倚天屠龙记》里，谢逊为了引出成昆大杀四方，没有一个名门正派肯出头主持公道，直到他拿到了屠龙刀。

这就是江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划算所以不去做。

管你是泰山北斗还是无名小卒，人人都在算计得失。

声名大噪的神雕侠，为了给郭襄过生日出风头才去杀蒙古兵；

古道热肠的张无忌，碰上了曾经爱过的女人干坏事，就心软下不了手去惩戒；

就连黄蓉，也会因为杨过是坏人的儿子而疑心，想要赶走他。

在那个武侠世界里，从不计较得失，从不肯对现实妥协的江南七怪，当真成了“怪人”。

05

我们应当十分庆幸，郭靖是在这样的大侠教导下成长起来的。

为了一句赌约，为了一声“忠良之后”，他们在大漠中找了很多年，找到以后，又再待了很多年。

他们在找到小郭靖的时候，张阿生被黑风双煞所杀。

葬了兄弟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带着小郭靖去祭拜父亲郭啸天。

柯镇恶带着兄妹五个对郭啸天说：“放心吧，虽然咱们素昧平生，但这孤儿寡母我们来照顾。”

此时，六人会不会想到后面整整十八年的大漠风霜？会不会想到郭靖有可能会教不好、那赌局可能会输？

为了一个赌局，耗上自己十八年精力最旺盛、武功最高强、青春最美丽的时光，值得吗？人的一生，又有几个十八年，可以拿来挥霍？

郭靖应该庆幸，来找他的是江南七怪，而不是丘处机。

你瞧他带出来的两个好徒弟，一个完颜康认贼作父，一个甄志丙奸污龙女。

丘处机教杨康，不过偶尔去王府里教教功夫。

杨康偷偷练了九阴白骨爪都不晓得，更何谈塑造杨康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

杨康认贼作父、无法舍弃权势、对宋朝江山子民没有任何情感，本质上都是因为丘处机没有教。

丘处机可能太忙了。

作为全真教的大佬，不但要处理教中事物，还要忙着去西域找成吉思汗唠嗑，哪有功夫带徒弟？

除了江南七怪，谁肯为了一句话耗费如此多的精力？

换作书中的任何一个其他人物，都不可能愿意。

黄药师不用说，即使他肯去大漠，一看郭靖是个蠢蛋，直接拂袖而去；

段皇爷虽然肯教，但一瞧郭靖资质鲁钝不是练武材料，这样吧你跟着我去念念佛别练武了，打打杀杀不健康；

洪七公倒是个好师傅，可若是没有黄蓉那些菜吊着胃口，他肯去教郭靖？一听还得去大漠里找人，肯定要说：哎呀，我还要吃鸳鸯五珍烩呢！大漠里牛羊肉不好吃。这样吧，鲁有脚你去帮我教个徒弟。

这件事太过麻烦，性价比太低，除了江南七怪这样一根筋的，谁肯去干？

但江南七怪干了，千金一诺，言出必行。

在《神雕》书中，有一段讲，柯镇恶被沙通天等四个人抓了，柯镇恶说自己有大事未办，办完了就回来受死。

沙通天于是说：“柯老头乃是江南七怪之首，当年他们和那十恶不赦的丘老道打赌，万里迢迢赶到蒙古去教郭靖武艺，这件事江湖传闻，都说江南七怪千金一诺，言出必践。咱们也瞧在这件事份上，放他去吧。”

事情过去了几十年，江南七怪言出必行的传说依然在江湖上流传。

什么江湖潜规则，在他们这里统统都成了屁话。

就算活到最后，六个弟弟妹妹都已做土，独剩下了他一人，柯镇恶依然会从喉咙里吐出一口痰，用那几十年未曾变过的粗嘎嗓音，怼天怼地，骂出一句：

“老子江南七怪，你他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