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个农夫。有一天，他在田里劳动。这时候，有一只兔子箭一般地跑过来，一头撞到了农夫腿上。兔子被撞得翻倒在地，但是它立刻翻身起来，在农夫腿上咬了一口，就跑了。于是农夫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拄着锄头，开始想：为什么会有只兔子跑来这里？为什么会撞在我腿上？为什么咬我一口？为什么又跑开？

这时候，太阳正当头顶，天上万里无云，农夫在田里站着，脑门子上冒起烟来，好像一个太阳能的煎锅。与此同时，汗水从他额头上直淌下来，刺痛了他的眼睛。但是这些他都不觉得。他只觉得脑袋里像是一锅三碗米五碗水的大米粥，稠得快搅不动。但是他仍然坚持想着：为什么有个兔子？它跑过来？它撞我？咬我？它跑了？

然后太阳渐渐西去。这时候，农夫已经想明白了两个问题。有只兔子跑过来，是因为有只兔子，它在跑，跑的方向是往这里。这件事情完全只由得兔子，所以多想无益。然后就是兔子为什么会撞到农夫腿上。这是因为兔子的眼睛长在脑袋两侧，因此视野宽阔，不过立体视觉就打了折扣，跑起来没有距离感，而且看不到鼻子前边的东西。所以假如它去参加跨栏跑的话，结果就是一头撞死在栏上，虽然它跑得快，跳得又高。农夫把这个问题来来回回想了十几遍，觉得自己回答得又清楚，又客观，心里很是高兴。于是他接下来想下一个问题，为什么兔子要咬一口。

这个时候正是下午两点，田野里暑气蒸腾，连蚯蚓闷在窝里的陈年老屁都熏了上来。农夫站在天地之间的大蒸笼里，觉得浑身发冷，而且肚子疼。他弓着腰把下巴搁在锄头柄上，把自己撑起来。他的意识弥散到几乎没有，但是他努力集中精神，要想明白这个问题。在正式开始想之前，他拼命忍住想拉稀的冲动，用尽全力去回味被兔子咬时，那一瞬间心脏紧缩的感觉。

农夫父母双亡，无妻无子，在这天之前，除了蚊子之外，从没被别的什么咬过。在被兔子咬到的时候，他的内心感觉到很大的震动。他觉得这一口来得如此突然，其中包含了很大的感情。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又爱又恨，又想一脚把兔子踢子，又想一把揪住它颈上的皮毛，把它拎在手里。但是兔子一咬就跑开了，这一口咬得不痛不痒，让人立刻忘记了曾被咬过。农夫觉得一阵茫然，就让兔子跑了。农夫觉得内心涌起了复杂的感情，于是就要想一想这个被咬的问题。但是这个问题奇怪得很，所以他在想这个问题之前，要先想一下别的问题转移注意力，要不就觉得不好意思。

到了正式开始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农夫已经中暑中得快要死掉。他浑身流冷汗，像一根冰棍那样，冒着丝丝的冷气。假如他继续站在田里的话，就会倒下去，在三五天后变成上好的农家肥。于是农夫只好叹一口气，一步一挪地走回家去，什么都来不及想。

第二天农夫又去地里。这一次他在被咬的腿上绑了铁护腿，在护腿上又缠了两层棉布。绑铁护腿是为了让兔子再撞上来时会“当”一声眼前金星乱冒地晕掉。包两层棉布是怕兔子跑得太快，撞在铁块上会一头撞死。这是因为农夫还没有想好，应该把兔子抓来杀掉，剥了皮放进汤锅，还是应该把它抱在怀里，用指尖去触摸它夏天稀疏的皮毛，然后喂它以红白萝卜。但是不管杀也好，喂也好，都要把兔子逮住先。于是农夫每天都绑了铁护腿，前去地里劳作。从此他再也刨不出一个齐整的坑，因为他的主意力都放在腿上，而不是锄头上。但是他的眼光始终都放在锄头落下的地方，因为他知道，假如常常拿眼睛去搜索那只兔子，它就永远不会跑来。

于是这个农夫，每天拿了锄头，绑了铁的护腿，在护腿上缠了棉布，拖着一条重重的腿，到地里去刨一些不知所谓的坑。

后来，他就变成了一个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