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超能查派Chappie》:不论是生命还是意识,肉体终将离去!

欲扬先抑,在正文最开始,说明一点:

Chappie的剧本里有一个巨大的漏洞和若干不能说是无伤大雅的槽点。

但由于电影的主题并不在于给出一个闭合的世界观,而在于提出一些问题并给出一些可能,所以这些硬伤倒也可以忍受。

整部电影的风格,节奏非常快,煽情非常短,120分钟的电影前一个半小时基本上都是爆米花级别的,直到最后几乎是连续出现了一共4个镜头让人印象特别深刻。这4个镜头分别提出了4个问题,这4个问题从第1个开始就已经超越了近十年的机器人主题的科幻电影,而后3个又依次超越了前1个。这只是我个人看法,别人未必赞同,但不可否认的是,这4个问题里,没有一个是好回答的。

(强调一下,攻壳机动队和EVA这两个系列我都没有完整看过,所以此处比较不包括这两部。如果大家觉得有其他也很牛逼的片子,欢迎使劲推荐欢迎交流,如果推荐不出来却只是留言说“呵呵这根本不算什么我看过更好的”,那我只好觉得你是傻逼。抱歉。望见谅。)

问题一:你作为造物主,造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死么?

可能我看片看书不够多,但Chappie向男主maker问出这个问题时,我确实发现自己从未这样思考过。

很多电影受限于时代背景或者导演三观甚至是商业诉求,往往会将非人生物设定为敌对力量,而且越是智能就越是邪恶,比如《独立日》。

有时又会完全反其道而行之,把非人智慧设定得呆萌无害,比如《ET》。

连《终结者》这种划时代的三部曲,也仅将机器人简单地划分为预设正邪立场的不知疲惫的杀戮机器。

而涉及到机器人生命伦理命题的《人工智能》,更多地也是站在人类的视角去审视,机器人作为外来者,是否能够融入人类社会。

总的来说,个人觉得这些故事都是站在人类的角度上,去反思人类作为生物智能和人工智能的博弈参与者,如何看待对方以及如何应对自身的未来。

个人觉得最接近Chappie中第一个问题的桥段,出现在异形前传《普罗米修斯 Prometheus》中。地球人作为更高文明水平的巨人族当年无心插柳而繁衍出的智慧生物,一直在星际旅行时苦苦思索巨人族为什么要制造出人类,而为什么又要毁灭人类。作为人类奴仆和工具而被发明出来、但又存在自我意识且不受三定律限制的生化人便在聊天时问地球人,那你们人类为什么要制造出我们生化人呢?人类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中包裹的嵌套迭代和蕴含的巨大危险,只是轻描淡写地说”Because we can”“因为我们有这个能力”。多么自负而又可耻的回答啊,原来我的生命我的世界我的一切,不过是你为了证明自己有这个能力而带来的副产物?那么,生化人和导演都没有在片中继续聊下去,但结论却如此显而易见,你们人类也不过是巨人族尸首分解时赘生出的低劣蛆虫罢了,呵呵去你妈的吧,生化人假借异形之手,终结了这个探索自己生命起源的人类小分队。

另外值得一提并且推荐一看的,是前段时间的西班牙小众片《机器纪元Autómata》。除去整体特效和演员的平平无奇,以及不知是编剧实力还是刻意为之的剧情张力略显松弛,这部电影比较直接地涉及到了机器人生命哲学的问题。那就是,类似于本片的第一个问题所问的那样:

人类费尽心力将人工智能发明出来并赋予其思考和感知的自由意识,且不论目的是什么,只问造物者可曾考虑过被造者的感受?

当观众随着演员在银幕上为假想未来中很可能必然会发生的等同于甚至超越人类的人工智能问世而或激动或恐慌时,可曾有人想过这个被创造出来的、独立的、平等的、与你们人类几乎享有一样权利的“生命”,它有什么感受?

这个问题本身就已经如此尖锐和讽刺,导演却还要刻意让一个刚刚赢得了所有观众喜爱的有着超人智力和儿童心绪的外形如此符合人类审美的无辜的机器人来质问。

这可能也和我个人经历有关,我一直觉得生孩子虽然是一个看似无比寻常所有人几乎都会去做的事情,但我们却似乎永远没有办法去询问这些即将被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并且终将掌管这个世界的新生命们:你们可愿意?

你们可愿意来到这世上,品尝一切美好与苦涩?

你们可愿意来到这世上,感受所有欢欣和悲痛?

你们可愿意来到这世上,哪怕这世界过去、现在、将来都永远充斥着残缺?

你们可愿意来到这世上,在我们未经你们的许可就已经把你们带来之后?

你们可愿意?我真的很想知道答案,可我却真的不敢去问,万一,你们不愿意呢。

剧情到这里,对我来说它已经是一部近期无法超越的4星电影了。《机器纪元》在提出了机械文明将如何与生物文明相处的命题之后,镜头上拉音乐响起,所有人目送着一大一小两台机器跨过核辐射遍布的干涸河床,向着断裂的大陆和不可知的未来走去,当它们若干年后再次来到这文明交汇的边界时,等待人类和机器人的,又是什么?出字幕。散场。

然而,Chappie的导演远远不满足于此,在观众没来得及回味过来时,他马上就提出了下一个问题。而与第2个问题相比,第1个问题简直可以说是无关痛痒。

问题二:我是一个人类,但我的意识现在存在于一个机器人体内,我成了什么?

Chappie提出了问题1之后没过几秒,金刚狼操纵的又大又笨又丑的战争机器就杀到了,导演开始安排剧组四处炸布景烧钱。导演根本没打算让观众去想想第1个问题的答案,可能很多人还没来得及听清问题,剧情就已经急转直下。

Maker腹部中弹失血过多眼看就不行了,Chappie带着他来到了仅剩的一台未投入实战的test机器躯壳前。在谁先“转世”这个问题上,一人一机没有过多地涉及到“孔融让梨”式的客套,情况也不允许。在Chappie电量低得已经见红而maker血量也基本见底的情况下,这个让人喜欢的天才儿童Chappie在没有想到后备方案的时候就已经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放弃自己先救人类。这个段落在“正常”的煽情电影里完全可以大书特书,Chappie是不是因为感恩于maker赋予了自己生命然后在CPU里回闪一些美好的画面?还是因为Chappie还没怎么享受过生命的美好所以对生命没人类那么留恋?还是因为maker这厮妈的已经晕过去休克了就像两个人面对面走单行道结果对方是瞎子所以你只好自己让路一样迫于道德上的无奈?还是心胸狭隘的编辑出于人类中心主义的立场强烈要求在女朋友问到保人类还是保机器人时一定要保前者?还是腹黑的导演已经准备好把人人喜爱的Chappie在结尾弄死用眼泪换票房?可是没有,导演压根没给这个包袱有打开的机会,maker的意识传输就已经完成了。

我真他妈喜欢这个导演。剧情紧张的时候,不读进度条不走秒直接切下一镜的导演都是纯爷们儿!

Maker在机械身体里站起来了,动作有点滑稽。镜头一拉,这厮扭头去看自己已经死去的肉体,慢慢伸出手去,不可置信地摸了一下曾经的自己。然后他问了一句,(大约是)“我成了什么?这将改变什么?”

Chappie的回答简明扼要,你从此永生了maker,恭喜你。是的,作为一个内心无比庸俗的人类,我脑子里最大的疑问恐怕确实就是:maker以后怎么做爱?好吧,就算不做爱,那吃饭的乐趣也没有了,更不要说健身、洗澡、按摩、晒太阳、挤地铁之类的娱乐活动。

“我成了什么”,是一个人类,还是一个机器人,还是一个寄生在机器躯壳里的人类意识?我的思维是否曾经受限于劣质的人类大脑,而现在有了Chappie一般的CPU我是不是拥有了人工智能级别的智慧?我还有意识,可是我还有生命嘛?那死掉的肉体又是什么?生命不是肉体只是意识的话,人类究竟是生命还是意识呢?

“这将改变什么”,全人类?一切生物文明?导演又来劲了,根本不给你机会,赶紧往下演,拍完这段就派盒饭了。真他妈敬业啊。

Maker刚才还失血过多装昏迷,现在换了套QQ会员皮肤马上就生龙活虎了,瞬间想到了如何解决老婆难产是保大还是保小的问题。于是把Chappie也接上安卓机备份数据线,把这个硬件脑袋里的定制化之后的Siri rom云备份并传输到了一台新iphone上。你刚想要紧张一下,担心我靠这个云备份app靠谱嘛,数据线已经识别了嘛,是不是还要装新驱动啊,要不要先在手机上点一下确认才能开始传输呀,会不会像360那样盗窃用户隐私或者植入什么木马在机器人屁股上留个后门呀,云端空间够嘛会不会从来没有签过到所以只能传输半个压缩包大小最后文件解压出错把Chappie搞成偏瘫啊?

切,拿衣服,镜头一转maker闪着橙子一般的光芒跑到小巷子里,Chappie也带着新的QQ会员皮肤已经站起来了。导演你这么讲故事的话根本没法进广告你知道嘛?赞助商已经把客服热线都他妈打爆了!

说他胖他还喘上了,一个新生的机器人和一个机器人新生牵着手撒着腿不知道是不是还摘了一朵小焚发开始了夕阳下的奔跑,那是全人类眼看就要逝去的青春。

不说了,心滴血,第3个问题如期而至。

问题三:妈妈死了,没关系,重新造一台不锈钢的吧?

Chappie第一次拿出那个洋娃娃的时候,我就觉得编剧真是好坏好坏的,非要在这么一个弥漫着后工业时代分崩离析气息的废弃工厂里生硬地塞进一个长得跟mama一模一样的不知道什么玩偶。女主化妆化成这个死样不会就是为了方便跟洋娃娃配套吧?

往后一看,我靠还真是啊!daddy火化各种遗物的时候,游戏画面右上方突然弹出一个巨大的对话框,提醒玩家“剧情道具【妈妈的意识-1024T usb8.0 金士顿炒大米U盘】已入手”,现场观众泣不成声,心想我操这次总算是打出了happy ending啊没有浪费一路的读档。

日语里将玩偶写作“人形”,真是太贴切了,有种诡异的美感。mama下葬时,这种人与人形之间的隐喻越来越明显。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妈妈,长得像妈妈一样的洋娃娃。肉体的人已经过去了,钛合金的人形已经生产出来。

这个新生的机器人和机器人新生站在刚刚经历了生离死别却又重新燃起希望的男人身后,它们面无表情,他却略带欢欣,仿佛肉体的死去,只为迎接机械永生的到来。

Mama,你唱着洋娃娃的歌,来和Chappie永远生活在一起,好不好?

昨天看到这里时,那个人形面具的造型,真是像极了恐怖谷效应里应有的样子。想起《钢之炼金术士》里是一个肉身和一个变成机械的肉身想要召回母亲的肉体,而这里却是一个机械和一个变成机械的肉身想要创造母亲的机械,很有趣的巧合。但不论如何,人之所以从刚出生时的白板成为后来独一无二的个体,并不是因为肉体,而是记忆,而是意识,对嘛?

动物心理学家哈洛曾经做过一个恒河猴母爱剥夺实验,将新生的小猴子从母亲身边带走,在笼子中提供两个假的母亲,一个是铺了毛茸茸皮革的铁架子,另一个是空铁架子上面放了奶瓶。小猴子吃奶的时候会跑到空架子上去,但吃完就会再回到毛茸茸的铁架子上,去寻找母亲的感觉。所以真的嘛?你之所以为你,真的只是因为你的内在的意识么?那为什么《大话西游》里紫霞和猪八戒互换身体之后,你也跟着至尊宝一起吐了?

今天太巧了,正好是母亲节。社会心理学领域的研究一再发现,有别于个人主义盛行的西方社会,在更注重人际关系的传统文化中,中国人的自我意识成分中直接包含了母亲,正如母亲在想到自己的时候同时就会想到子女。这真的已经不是血浓于水的层面了,这种母子母女之间的联系已经超越了生理因素,直接根植在我们每个人的意识里,虽然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意识,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所以问题来了,Chappie本来就是个机器人,它自然不存在这样的顾虑和担心,如果mama死了,就重新造一台不锈钢的好了。可是,如果遇到这个问题的人,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是你呢?

背后更可怕的问题是,观众在这个时候再次掉进了导演的陷阱里,导演只是给出了一个复活mama的可能性,并且幸存的三个“人”都热切盼望着mama的重生。然而,正如问题1中提到的,造物者在造物时,可曾想过被造者的感受?mama愿意以机器人的形态,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嘛?而且是以一种不可能自然消亡的永生不死的仿佛诅咒的形态?她还怎么抹指甲油、吃棒棒糖、梳难看的辫子、染恶心的头发?Chappie有这个权利嘛?daddy有嘛?

突然间,问题2也再次出现在了面前,如果mama真的唱着洋娃娃的歌复活了,她成了什么?maker只是在濒死之际完整地传输了实时的意识状态,理论上他的时间线是没有断裂的,不存在读档的问题。而mama是真真切切地死了一次,意识的存档之后又发生了太多刻骨铭心的事情,daddy为了她而准备牺牲,她为了daddy而不顾一切,这些在重新读档之后,都被抹掉了,永远地抹掉了。那么,这个复活的她,还是她嘛?她成了什么?

一艘船,不停地拆下它的部件换上新的部件,到最后所有部件都被替换了,这还是原来的船嘛?如果拆下来的部件全部都再组装起来,再变成一艘完整的船,那么这艘“新”船和那艘“旧”船,哪个才是真正的原来的那艘船?

问题四:全人类呢?

这个问题事实上并未被问出。影片最后两个机器人和一个男人开始着手复活那个死去的女人的事情,而全人类社会并没有意识到“意识”已经可以随意传输、maker已经机械化、Chappie已经真正意义上永生不死、已死之人也行将复活,他们还在单纯地追寻那个参与了犯罪的前机械警察。

在全人类回答这个问题之前,首先要面临这个问题的,是daddy的角色。他将滑稽地坐在三台机器中间,孤独地宣称自己才是主流人群。随着他日渐衰老、生病、虚弱、死去,不论愿意或不愿意,他很可能都将被迫加入机械生命的群体。因为即使机器人没法做爱没法吃饭,可没有哪个终将死去的生命,能够在一开始就抵挡得住,永生的诱惑,和诅咒。

出字幕的时候,我脑补出的是这样的画面。

夕阳西下,废弃的工厂外,安放着美国小子永远不会再醒来的意识,一个新生的机器人、一个机器人新生、一个男人、一个复活的女机器人,围坐在桌前打麻将。

“幺鸡。”maker出牌。

“和了。”Chappie说,“我和了你的幺鸡。”

“真他妈的见鬼,”daddy把烟扔在maker的机械脸上,“你们他妈的是不是串通好了赢我?把把都是幺鸡,你怎么这么爱送鸡?”

Mama接着说,“你可别忘了,maker第一次送给Chappie的礼物,就是一只惨叫鸡。”

“可现在惨叫的是daddy了”,Chappie边洗牌边说,“不过我不明白中国人怎么想的,一条为什么是幺鸡,为什么是鸡呢?为什么不可以是别的。”

“别的什么?黑羊么?Black sheep?”maker指指自己,“我是第一只black sheep吧,原本我只是一只鸡,可你把我变成了黑羊。”

“难道我也算黑羊么?”复活的mama摊开双手,改良的面罩上居然做出了细微的表情,“但我觉得,在这里,”她扭头看着daddy,“你才是真正的黑羊吧?”

“哈哈哈,他妈的,操,一只黑羊拿了一只鸡的鸡,然后把这只鸡也变成了一只黑羊,这只黑羊还给了那只黑羊一只幺鸡,然后又一只黑羊说我才是真正的黑羊。亲爱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嘛?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嘛?夯?”daddy比划着桌上的匕首,“你们是不是有人想睡觉?”

“对,你才是黑羊。”maker橙色脑袋上的液晶显示屏挤出了两只三角形的小眼睛,眉毛还一动一动的,仿佛他最初设计自己的新身体时,就已经想好了现在怎么做这个动作。

“哈,书呆子,来吧,来吧,我们看谁是黑羊,看谁先睡着。”

机械的笑声远远地传出去,只有路过的流浪狗受到了惊吓,警觉地看了看周围,继续翻找垃圾桶。

而更远的地方,有着稀疏的和繁茂的灯光的人类城市里,这些终日奔波后回到家中的肉体还浑然不觉,他们的历史,已经永远地成为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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